（格桑花，2017年9月23日摄于亚丁海拔4000米之上。）
■ 倾诉者：陆女士（化名，女，40岁）
■ 图/文：黄静芬
承受老公的施暴，面对老公的出轨，看着老公两度离家出走不回……在这样的婚姻中，陆女士以忍受、自残、哭泣、吵闹的方式，依旧阻止不了老公“要自由”的脚步。
陆女士说：如今我想开了，与其哭哭啼啼，不如选择坚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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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久以后，我才明白，面对家庭暴力，第一次就该坚决反抗
我是21岁时认识我老公的，与他谈了3年恋爱后，似乎水到渠成，就结婚了。
恋爱时，我并不明白，一个人童年的深刻经历，对他成人后的影响，是如此巨大。从他偶尔只言片语的提及中，我了解到他的父母长期分居，关系冷漠，不知为何，他父亲对他母亲有深深怨恨，从不给家庭生活费用，而他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，便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。在这样不和睦的家庭里长大，他倍感孤独和不愉快。家庭经济捉襟见肘，迫使他16岁就辍学参加工作。而他，将所有的屈辱体验和伤害感受藏在心里，不说一字，即使面对好朋友，也不愿吐露。只在一次他情绪极其不好时，抱着我哭着说：为什么你的父母那么好，我的父母却是那样的关系？
领了结婚证后，我们开始筹办婚礼，没有一个亲人资助他，他自己动手打家具。一次，我们拌嘴了，为很小的一件事。突然，他猛地站起来，冲到我身边，一把推倒我，把我压在地上打了一顿。莫名其妙被打后，我逃回家。我忍不住大哭，我真想放弃与他的婚礼。可是，那时的我思想守旧，领了结婚证，我就是一个已婚女人，如果离婚，影响非常不好，我如何能轻率说分手呢？
他没道歉，他照例专心布置新房，我也没提被打之事，好像，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。几天后，我们又有说有笑了。然而，第一次的家庭暴力，表面上，轻描淡写过去了，在我心里，却不可能水过无痕——很久以后，我才明白，面对家庭暴力，第一次就该坚决反抗，如果不反抗，就像一件事开了头，不可能立刻收尾。后来，他遇上压力，需要发泄，有时就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似的，以一副失控表情，对我拳脚相加，如果我反抗，被打得更凶。而事后，他必定是一副后悔不迭表情，一再请求我原谅他。
后来，暴力也曾延续到女儿身上。有一次，他带女儿出门旅游。回来后，女儿说：我再也不和爸爸一起出去玩了。女儿说，爸爸老说带我玩很不开心，有一次，在旅馆里，爸爸生气了，突然将我按到在床上，打了一顿。听女儿这样说，我心痛如刀绞。
那时，他在单位混得不错，我的工作也不错。那时，许多人分不到房子，我和他结婚时，分到两房一厅套房的一半。也就是说，两房一厅的套房里住了两家人。有房子，有好工作，很多人羡慕我们，我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安稳静好。
婚后一年，他调到销售部门，因工作需要，离开我们北方的家，只身来到南方。那时，我正怀孕。在南方，他负责华东地区的销售工作，似乎不顺利，但他很努力。女儿一岁时，他带着女儿和他母亲回到他南方的老家。一个月后，我毅然辞职，义无反顾来南方与他们会合，在他老家待了一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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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忍不住喊起来：你别说了，我知道你现在和×××在××酒店开房呢
在他老家待着，没有工作，我很不适应。南方的冬天冻得不行，而春暖花开时节，潮湿的梅雨季节里，我浑身长满湿疹。他的老家在农村，我们一家三口待久了，就有许多风言风语：肯定在城里混不好，才来乡下。他哥哥也不断指责弟弟不争气，担忧我们将来怎么办。
每天，他到县城、乡镇推销产品，我守在家里带孩子。南方的天，晚上黑得早，我们连电视机都没有。空寂的深夜，每晚我都在倾听他回家的脚步声。
一年后，我想到厦门，他也极力让我来厦门，他说：你先去，我随后跟来。
我来到厦门，找了一份工作。五一节时，他带孩子来看我。他实在是很有经济头脑的一个人，借助我的工作关系，他回老家后，做起了与我的工作单位有关联的生意。没想到，两年时间，亏了12万。那时，我们家的全部存款不到5000元。
生意巨亏后，他来到厦门，先到一家私人公司做职员。干了一年后，他辞职了，刚好我单位有项目要承包出去，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项目，同事们在好单位从事好工种享受好福利习惯了，没有人愿意受苦，他便承包了。项目起步时，他做得很辛苦，好在他在老家时有办厂的经验。我们家的经济，就是从那时开始好转的。
之前，女儿放在他老家由他母亲带。后来，他母亲身体不好，我们就将女儿接来。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，从此步入正轨。
后来，我们自己办了公司，公司运作正常。我们有钱了，应该有好日子了。没想到，小富即安的日子没过多久，有一天，我们共同的一位朋友，支支吾吾地对我说：有些话，真不想说，可又不能不说，你知道你老公现在在哪吗？他和你们公司的出纳好上了，现在在酒店开房呢。我一听，脑子一下子炸了，先是不相信，可心里那个难受呀，真不知该如何形容。这时，他的电话来了，与往常一样，他问：你好吗？女儿今天表现得怎么样？晚上你们准备吃什么？今天股市怎样？你的那几只股票如何？听着他一如既往的问候，我忍不住喊起来：你别说了，我知道你现在和×××在××酒店开房呢，你别虚情假意了，我求求你，以后不要这样做了。
搁了他的电话，我无法若无其事了。我跑去那家酒店，在服务总台，查到他的房号。我上楼，在房门前站许久，就是没有勇气敲门。我站着，想象着房里翻云覆雨的一幕，我的心，痛如刀割。我站到腿发麻后，含着泪，离开酒店，回家了。回到家，我扑到床上，痛哭失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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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，我失去自控，行为过激，拿一把小刀划自己的手腕
这事，他后来承认了。我问他：你以后会和她在一起吗？他说不会，他说不可能，他说她是一个农村女孩，他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？他以为事情暴露后，以他的能干，他可以快刀斩乱麻结束这段艳遇。但直觉却告诉我，那女孩不会轻易放了他。
他在坦白时，竟然流露出无耻的沾沾自喜。因为，那女孩“借”了他5000元钱，也就是说，他认为他的这场出轨，只付出5000元的代价，从生意人角度来看，交易算公道，损失不太大。然而，那女孩开始不停不歇地往我们家狂打电话，每晚打20多个，这种电话骚扰，持续了半年之久。
听到电话铃响，一声接一声，仿佛雷电一样，击中他的心脏，他蜷在床上，直往床角缩，看着我，不断摆手：你接，我不接。接这种电话，我情何以堪呀？那女孩先是对我说被他骗了，不知他有老婆。我说：你是在我的公司里做工的，怎么会不知道老板有老板娘？后来，那女孩又说是他主动的。再后来，什么话刺激我她就说什么，疯了一样。再再后来，她扬言要自杀。他的大姐对我说：你要安抚她，不然她失去理智跳楼怎么办？我真是生气呀，他和他的大姐首先想到的是那女孩的死活，为什么就没人想想我的感受？那段时间，从心里，我瞧不起我老公，我也觉得那女孩可怜，可最可怜、受伤最深的，难道不是我吗？
这件事，留给我的后遗症是：此后整整5年，我只要听到与那女孩名字相同的三个字中的一个字，我的心就揪成一团，就疼痛难忍。怎么说呢？比如，那女孩的名字里有个“清”字，我只要听到“清”“轻”“青”“倾”……我就会联想到我老公的背叛，我的心跳就会加快，我的手就会发抖，而每逢他出差，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，他会不会和那女孩在一起呢？我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。
他的大姐问我：你还要不要和他一起过？要过，就忘记，老记着，将来肯定无法过。我当然知道他的大姐说得有道理，可我控制不知自己呀。后来，他写了一份保证书给我。保证书上写的是为了维护家庭团结，维护公司形象，为了减轻他的负疚感，我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，等等。
可是，纸总是包不住火的。那女孩半年的无理纠缠，使他的出轨之事，在朋友圈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有朋友说他傻，说他为什么要对老婆坦白呢？有朋友说他笨，说他的“偷吃”怎么就轻易被老婆发现了呢？如此，在朋友的影响下，他不再检讨自己，却逐渐生出怨恨之心。他说：为什么别的男人偷情没被老婆发现，我怎么那么倒霉，会东窗事发呢？他觉得他写下保证书给我是一件很伤自尊、很没面子的事。
他的心结解不开，而我，心里仍有气，当然不愿意与他好好沟通。我们的争吵开始多起来，有一次，我失去自控，行为过激，拿一把小刀划自己的手腕。至今，我的手腕上，留着清晰疤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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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全职太太3年，失去自我，是我这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
时间不因我们的争吵而不流逝。后来，他说生意太忙，钱也赚了一些，让我别上班了，回家专心照顾家庭和孩子，当好他的后勤，我便辞职了。
辞职时，我根本没法预测到，当全职太太3年，失去自我，是我这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。
那时，他在家的时间特别少，都是一早就走，晚上能多晚回家就拖到多晚。我失去工作后，同时失去的，还有与人交流的平台，以及努力工作的责任心和上进心。我每天无所事事，不收拾自己不打扮自己，在家里穿戴随便，甚至，可以说是邋里邋遢，整个人的形象和心态，十足是一个苍老的“大妈”。
然后，我开始炒股。他在那时，瞒着我，没让我知道，买了房，另开账户炒自己的股票。
待在家里，我的交际圈子愈来愈小，朋友愈来愈少，我的抱怨自然日渐增多。可是，我越抱怨，他越晚回家。有一次，争吵时，他说：我要走。他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，背上包就出门，我拦也拦不住。这一出走，他出走了半年。
我跟踪过他，知道他租了哪里的房子住。他打过电话给我，说他不回家，很累，要躲起来，一个人过一段日子。那半年，我不太清楚他是如何过的。半年后，他却自己回来了，一回来就着手装修他“私自”买的房子。因为女儿上学的缘故，他想将家搬进新房，让家离女儿的学校近一点。他这一时期的表现，似乎在和我争夺女儿的好感，经常小题大做，百般宠爱女儿。
这时，在我身上，发生了一件事，对我的刺激非常大。有一天，我要去银行取几万元钱。银行在我家附近，过一条马路就到。我却觉得不安，很担心这几万元钱取出来揣在身上，会不会被歹徒抢了呢？我便要他陪我去。取了款回家后，我突然一愣，开始正视起自己的心态：以前因工作需要，几万十几万的钱，我都敢一个人提取，为什么我现在会变成这样？是不是家居生活让我远离社会和现实，让我变得如此没有能力和自信？
我幡然醒悟。我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。
我毅然结束了全职太太的“职业”，走出家门，找了一份工作。此后，我边工作，边学车，边参加各种学习，边考各种证书。
我的改变，他看在眼里，流露出高兴的神情。然而，他的一些改变，我却不高兴看到。比如，他的手机永远随身携带，洗澡、上厕所时都带着，睡觉时压在枕头下。我知道，他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。
有一天，我去一家银行办事。我突然看到我们家的车停在马路对面，一个年轻女孩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，坐进车后座。看到这一幕，我不假思索，快步走过马路，一把拉开车门，坐上副驾位置。大概，我一副车主人模样，让女孩敏感起来，她问：是你家的车呀？我说是。我问女孩是谁，女孩说是他的客户。女孩静坐了几分钟，如坐针毡，突然打开车门，下了车，招呼不打一个，头不回一下，打了一辆的士就一溜烟不见踪影了。一会儿，他来了，他问女孩呢，我说走了。他不说话，我也不说话。他送我回家，我到家后，他说有事，开车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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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，我自己便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
不久，他又玩起离家出走的“游戏”。那日，他从老家回来，家里马桶坏了，他边修马桶边说要出差。我觉得不对劲，一夜未住，刚抵家就出差？我就问他外面是不是又有人了。晚上，他执意要开车走，我上了车，就是不下车。他无法，将车开到大街上后，他停车，下车，将我拖下车，打了我一顿。后来，有一次我腰痛，去检查时，医生说我的腰受过伤，我才明白，是那次被他打伤的。
我们的公司是我们两人一起注册的，他扬长而去后，我回到家，下意识地，绝对不是有意识地，我将公司的执照、公章等相关文件全收藏起来了。后来我才明白，也许潜意识里，我从那时开始，有了保护自己的意识。
后来，我跟踪过他。我打一辆的士，跟在他的车后，看着他接了一个女人，一起吃饭，一起进了一家酒店的一个房间。站在门口，我依旧没敲门。心里，我鄙视他，感到可笑。他躲躲闪闪的模样，实在和偷窃者的行为如出一辙。
元旦晚上，我带女儿外出吃饭，在路上，我们家的那辆车，几乎贴着我们母女身边，缓慢开过。我看见，车里除了他，还有一个女人。他太无情了，我不相信他没有看到我们母女。
然而，生活是不会停顿的，生活在继续，像水流不止。他第二次离家出走后，我打起全副精神，独自来面对自己和孩子。
如今，他离家快2年了。这近2年时间里，我过得很平静。我已经明白，我只能选择坚强，我不能让旁人以“哀其不幸，怒其不争”的表情来看待我。
其实，我要感谢他。我对女儿说：是你爸爸的第一次离家，逼得我走出家门去找工作，从而找到了精神的充实；是你爸爸的第二次离家，让我独立面对遇到的许多困难，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，我自己便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。我还对女儿说：他是你父亲，血缘关系割不断，无论他对我如何，你要给他打电话。后来，女儿主动与他联系了，他对女儿的关心也渐渐多了起来。我对自己说：工作着的女人是美丽的，男人错了，女人不能跟着错，不能哭哭啼啼没完没了，不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，要坚强，要像男人一样头脑清醒，也要像小草一样坚韧。
对于我和他的未来，我看过一本一个男人写的书，有一句话直击我的心底，书上大意是说：分居2年，该冷静的就冷静了，该回头的就回头了，该放开的就放开了，该明白的就明白了。现在，我已经决定，给我自己和他2年时间，2年分居期满，如果他仍“要自由”，我们就和平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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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<<采访手记：
想开了，多好
陆女士在叙述自己的故事时，还对我说了她一个女朋友的经历。
陆女士说她女朋友的老公整整10年不回家，当然，此男人身后有一个存在10年的同居女人，他们不买房而是租房住，每个地儿租住不久，几个月就换新地儿，将城市的东南西北方位全住过，他们的公司注册在外地，女朋友没有能力和金钱去查清老公的所有财产，也无法提供男人“重婚”的事实证据。如此，10年光阴流逝，女朋友一门心思只想着要不要与老公打官司，可打官司明显胜算不大——对于财产，谁计算得过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男人呢？对于情感，爱死了，男人还会在乎你的心是流泪还是流血吗？而控告“重婚”，连律师都说是艰难之事。“如此，男人的糟糠之妻和男人的同居女人，都成牺牲者，只赚不赔的，只有男人。”陆女士这样评价。
陆女士说：如今的我，绝不要成为我女朋友那样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人。
陆女士说：如今的我，再不会情感至上，再不会傻傻放弃工作。
陆女士说：如今的我，越来越阳光，越来越开朗，并且，越来越美丽。这一切，缘于我想开了。
想开了，多好。面对陆女士的释然笑容，我说：在婚姻中，我们都知道，遇见不对的、变心的、不好的人，是痛苦的。然而，法律也好，道德也好，亲情也好，有时，无法阻止“变心的翅膀”要“飞翔”。那么，作为女人，能做的，就是让自己在没有他的日子里，能够自立起来，就是让自己在没有他的日子里，我依然能够阳光一样灿烂，天空一样明净。如此，再以“坚强女人”、“独立女人”的眼光看自己的所经所历，那些不堪回首的痛，会变成稀薄轻盈的雾，终有一天，雾会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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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静芬，媒体人，著有诗集《午夜的昙》《穿越我身体的花香》，散文集《青山看不厌》、情感随笔集《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拥抱你》，非虚构纪实文学《新男女关系》。
微信公众号：静芬茶馆（ID：huangjingfen1963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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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10-27 17:00:00